2011年4月24日 星期日

【刊頭語】第四期影評刊頭

家族與家庭是東亞人民極度重視的歸宿,僅需從文化與語言觀察便知:東亞的語言在親屬關係的名稱與連結上遠較西方細膩而複雜;在吾人的文學作品或電視連續劇亦可看出,家族的衝突永遠是最撼人激情的題材。

在書評為讀者詳盡敘說了台灣家族史書寫之後,這期的影評將要把眼光從台灣移開,轉而關注日本電影對家庭的描繪與擘畫。相較於二十世紀的華人社會,日本文化保留了大量細膩的禮儀和語言,緻密、溫婉而優雅,是美學和誠敬落實到生活的最佳展示,而這些珍貴的生命姿態又和親族與家教密不可分。

因此,本期影評將橫跨日本影壇半世紀,介紹日本世界級導演小津安二郎,與近年的優秀導演是枝裕和的作品,帶大家一窺日本如何用電影記錄平凡一家人的幸福與苦楚,與如何利用影像的魅力展現生活中最詩意的文化底藴

【影評】橫山家之味:待在老家的一天

橫山家之味:待在老家的一天

法律四 黃芝瑋

老家,別於現在住的這個家,一個曾經盈滿自己生活作息的家。
離開老家之後,才發現媽媽的家常菜或許不是最好吃的,卻是外面都沒有的味道。
打開門的剎那,「好懷念啊!」的味道撲鼻而來,彷彿歷經一場時光旅行。
回到老家意味著不用煩惱要吃什麼、穿什麼,但也開始出現許多小爭執。
你的家之味又是如何呢?


電影《橫山家之味(歩いても 歩いても)》正是橫山家的故事。橫山家的媽媽以粗厚的手,勤快的削胡蘿蔔皮,女兒也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的幫忙,媽媽一邊叨念女兒笨手笨腳,一邊閒話胡蘿蔔先煮再烤可去苦味鄰居的誰誰誰又怎樣;父親以拉門聲代替「我出門了」,到外面散步,與鄰居熱絡寒暄後,慢慢走過街道緩坡階梯海邊,橫山家白日光景於焉展開,鏡頭緩緩上升,電影名字浮現在鄉間小鎮上方的洗亮藍天。

橫山家次子阿良,一如許多離開老家、負笈東京的日本人,獨自品嘗人生的漲落起伏,久久才回一次家。一直以來,因為父母偏愛優秀但卻因奮勇救人而慘遭溺斃的哥哥,自覺受到忽略,在無法完成爸爸希望兒子成為醫生的期望後,義無反顧的投身藝術,到東京謀求發展,卻在哥哥忌日(橫山家年度大事)這天不得不回家,而他面臨失業、妻子在前夫去世之後與他再婚,還帶著與前夫所生的兒子。

衣錦返鄉是多少異鄉人(特別是離開家鄉「上京」奮鬥的東京人)的期望啊,遑論如此不順遂的境地,返回老家絕非只是搭上長途電車再轉乘公車的地理空間移動,而是被迫重新置身於當初急欲逃離的一切,面對探詢的關心與眼光故作姿態,其間牽扯了心理矛盾複雜的情結。因此他刻意拖到午後才回家、吃飯或閒聊時察看簡訊製造工作繁忙的假象、避免和父親獨處,卻還是無法忍受家裡營造出來執著於哥哥早逝的氛圍,直言頂撞父親,時間倏地空了一大格,眾人收拾茶具杯盤離席,留下孑然一身的靜寂。

而,回家又何嘗不是一個人的事情!操持家務的媽媽不斷張羅食物,叫上一桌鋪了海膽的高級壽司、以玉米粒裹粉油炸的私房點心、冰涼的麥茶及茶點,大人圍桌陪媽媽無端閒聊,光影緩緩改變方位。孩子們穿著大人的拖鞋在外面玩,累的時候才蹦蹦蹦的跑回家,疼愛孫子的外婆讓他們吃冰淇淋,還偷偷的塞零用錢。比起跑跑跳跳的孩子,阿良的妻子則辛苦多了。懷抱好好與夫家相處的念頭,雖然有丈夫孩子的陪伴,適應並融入丈夫的原生家庭絕非易事拘謹的微笑應對、站在廚房邊試圖幫忙,只能偷空待在房間裡靠牆癱坐,好好喘口氣。

【樂評】陳明章:故土上的浪子與詩人

陳明章:故土上的浪子與詩人

◎政治二張顥瀚

有緣 無緣 大家來做伙
燒酒喝一杯 乎乾啦 乎乾啦
〈流浪到淡水〉(節錄)

對〈流浪到淡水〉這首歌,以及將之唱紅全臺灣的金門王、李炳輝,相信很多人都不陌生。但如要問是誰寫了這首歌,恐怕就不是人盡皆知了。事實上,這麼一首帶有濃厚民謠和飄浪風格的歌曲〈流浪到淡水〉,以及許多帶有豐富懷舊或鄉土元素的影像作品,如廣告和電影的配樂,都是由陳明章這位現代民謠歌手或許更像是位吟遊詩人,來為之譜曲寫詞的。

這麼一位異於華語、臺語歌壇主流的民謠歌手,陳明章,究竟何許人也?要了解陳明章,乃至於他音樂風格的伊始,筆者認為得從他的故鄉開始認識起台北北投。

作為這麼一位民謠歌手的故鄉,北投,在老臺語歌和電影裡往往是「溫泉鄉」的典型。承襲日治時期以來的溫泉文化,在北投的娛樂產業(酒家、旅社等)聚落裡,音樂與樂手佔有相當重要的地位,走唱其中的那卡西樂團應運而生,並隨著不同樂器的使用和普及而有不同的演出型態。陳明章的音樂特色,一部分或許就是來自他生為北投人的成長背景,並受傳統節慶、戲劇、生活見聞等豐富的臺灣文化底蘊滋養而成,培育出他那細膩而溫潤的音樂風格。

【影評】生活的實感:淺論小津安二郎的電影美學與母題

生活的實感:淺論小津安二郎的電影美學與母題

◎外文一 陳鼎貳

日本發出光華萬道,耀目逼人。羅蘭巴特,《符號帝國》

「如果我們迷路,可能就再也找不著家了。」《東京物語》


就說妳或你身處這麼一個場景吧:在榻榻米上,坐定,眼前人物環繞桌邊坐下。保持距離,紋風不動,觀察背影,端詳鬢角與衣褶,眼角所見是一失焦的花瓶,地平線是古早電燈照射下,朦朧的紙糊格子窗和木紋地板。拉近,中鏡頭,其中一個人物放大,表情清晰,難以描述其面部瑕疵,眼光不疾不徐,從容轉首,接了話頭,手挾香煙,或是握著粗坯茶杯。

人物起身,鞠躬,略顯僵硬,妳或你抬頭,由下而上望其全身,沈默地接受人物的致意,目送其離去並消失在走廊深處。

這是小津的人物,及人物們居住著的影像世界,或是,日本。

小津安二郎(1903-1963)


初觀小津安二郎的電影,觀眾首先注意到的可能是多禮的人物、缺乏起伏的劇情,或如我所注意到的,其獨樹一幟的構圖與調度。無論是角色的特寫或是空鏡頭的運用,都明顯地散發獨特的氣息與品味:人物出場時,場面簡潔端正、過分拘謹、銜接從容;其空鏡頭的部份,卻又繁複深邃,或明淨、或詼諧、或安靜,充滿美學的輕柔撫觸。小津深諳日本的語言與禮儀,於是在電影中以人物一舉一動的細節和語氣的靈活變化,使日本的文化栩栩鮮明。這種徐緩的電影語言,使小津電影的母題:家庭、倫理與愛,顯得綿密溫和卻不失節制。

小津擅長以物的美學化和空間構圖的靈巧活用,呈現日式生活的樸素質感。由於其關注家庭的母題,電影的故事多半發生在數個家庭間;而小津喜愛長鏡頭與取空鏡的拍攝習慣,使得「家」這個實際空間的擺設便格外重要,因為一個家(房子或是公寓)中每個物件的存在感,都標記著居住者的感情和生活的實際感受,於是其切合上述母題的影像語法誕生了:以靜制動,藉由固定空間,仔細鋪陳並觀察人物在其中的一舉一動,不僅使原本不具起伏的題材產生出流動的趣味,也避免了瑣碎的分鏡和過度的變動。然而,這樣調度雖沈穩卻不能完全避開單調感,所以小津電影的另一項特色便是繁複而生趣的構圖與分割:將舒緩的節奏風格化,變成優美、有深度的靜照。一層又一層的門、樓梯間、轉角處、竹簾與和紙,電影把木製的結構、簡潔的設計和光的透視性發揮的淋漓盡致,將日式房屋當成極具藝術感,(對非日本,或現代的觀眾而言)充滿獨到東方美感的的舞臺。

小津戰後的兩部傑作:《晚春》和《東京物語》,即以上述這種冷靜不失溫婉的眼光,捕捉了一家子兩代間人的生活即景和欣喜憂愁。《晚春》談論的是女兒在面對出嫁,必須離開家庭與身為鰥夫的父親時,所面臨的壓力、憤怒與憂心。小津在這部電影選取了幾個固定的場景,讓人物於隨著情節演變於其中來去,不同的心境立刻在同景的鋪襯下浮顯。從女主角,即女兒紀子出入房間和門口的的腳步,不言而喻地描繪了其心境。在處理心境掙扎時,這部電影無一過分煽情或濫用眼淚的場面,而是藉由同一角度的長鏡頭琢磨而出。例如,小津將一場父女看能劇的戲拉的極長,紀子當場看到可能會成為父親續絃的對象,隨著吟誦聲的流轉,女主角的面龐如何從平穩到慍怒便十分清楚地揭示。不只長鏡頭,小津還有個著名的標記,即不避諱拉背鏡頭。他不以為阻礙表現,反而是另一種充滿戲感的角度。的確,無論是父女在看完能劇後,兩人背對鏡頭往前走時,心情一覽無疑的長鏡頭,或是片末,父親回家,面對家中毫無二致(沒有變動角度)的擺設卻空無一人時,無奈地陷身於椅子中陷入長考。小津一方面藉由構圖的美學化來鋪陳琢磨劇情與人物的深度,另一方面脫離戲劇的限制,使觀眾得見人物最真實的一面,這些都帶來令人意外的寫實藝術效果,顯現導演成熟的人生觀照與精準觀察。

2011年4月23日 星期六

【書評】第四期書評組刊頭

第四期書評組刊頭

◎政治二 徐亦甫

  家,注定是吟遊詩人輕輕咳嗓後,開始敘述的第一音。

  或者說,一切的大小敘事都注定要從家開始,小人物的愛情與英雄的冒險都得於焉訴說。存在主義者曾丟出一個震撼人心的命題:「人被拋擲到世間而生,存在必先於本質。」宣示拋擲性(thrownness)決定了人畢生注定無依無靠隨情境而流,或要選擇依靠上帝或要絕棄一切道德束縛或者荒謬度日,人總是要咬牙尋找自己的存在價值,依循自己的方向走向未知但必然的死亡終點,一種此在的姿態。

  但這命題中,那個未被言明,但卻顯得孤獨冰冷,充滿混亂與荒謬的世間,卻似乎不是生命的常態。在人族演化的漫漫長路上,社會已是人之所以為人的充要條件。我們似乎無法想像任何一個行動者憑空外於家庭而成長,行走於世間。是否可能有一只試管嬰兒誕生於動物溫室,然後被維生機器撫育長大及其成年,我們仍能稱之為人嗎?剝除家庭作為生產勞動單位、生命共同體,其無私或者其他擬家庭的情感或宗教關懷,人類是否還會照顧另一個脆弱的生命?於是每一段生命故事,似乎都得從家開始。或許是家的美好,或許是家的缺位。每一個水生於腔室中的幼獸,受擠壓而泅泳、磨蹭乃至破腹而出,每一個生命的降生都是以母體與家為第一個落腳處。

【書評】家在山與大海之間、田與公寓之上

家在山與大海之間、田與公寓之上

政治二 徐亦甫

  我一直想做件事,來一場全台灣的「認同普查」。調查方式很簡單,但恐怕一點也不科學。訪員必須是一批能笑能淚之人,樂意傾聽。受訪者不限,只要漫步街頭、鄉間,有人迎面走來、擦肩而過,就可以開始一份調查。問項設計很簡單,只有一句話:「你好,請問你的家在哪?」如此而已。在腦中開始執行這場幻想實驗後,還不用想像他們將說出怎樣的答案,腦中的畫面總是忍不住停留那些「受訪者」-好吧,其實也就是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他們內心流轉的地景、逐漸定向的目光還有臉上難以言喻的表情。

  這場調查有趣、也是之所不科學的地方在於:家的概念之模糊,追憶的困難,還有多樣的答案。最重要的一點,翻越/閱家譜的美麗與哀愁。哪裡是家?是天黑歸回得以盥洗倒頭就睡的住居,或是城市工作定居者遠在他方的老家,或許是出嫁女性久未歸回的娘家,或許是幼時生長的城鎮、小村或部落,或甚至甚至只是對於一片從未踏足的大陸之想像。單單家這一個字,就與家人、衝突、認同、鄉愁、成長、離恨等詞彙相聯繫。在對自己作試測時,我略為惶恐而憂傷的發現那個圖像之拼湊錯亂。在我腦中第一個浮現的畫面是我那自小學即開始居住的房間,我可以在那畫面中指認每一面牆、每一層書櫃上頭,擺了何時何地買的哪本書,我最無後顧之憂的所在。第二個浮現的畫面卻是隨著公車移走而流動的台北地景。第三個畫面才回到我所生長的新莊。第四個畫面卻又回到那個油菜花、葡萄藤架所構成的山上。

  小說家鄭清文筆下總圍繞著一個「舊鎮」還有一條「大水河」。高中時初讀了好幾本他的作品,總是在往返學校與家之間的公車通勤時,沉醉於那些漬黃而如舊照片、眾人臉上尚有靈光的寫實描寫中。後來才慢慢明瞭,舊鎮也就是新莊的反語(其實也不是反語,畢竟清時最早被開發的新莊本就是北部的舊鎮)而大水河自然也就是我家往南不遠就會碰到的淡水河。才慢慢學會指認新莊街上的每一條巷弄與店面,細心去考掘被遺忘的日治歲月、甚至更為古早的清領時期,那些漳泉之間相互放火砍殺、船舶絡繹的歲月。或許更為重要的是,小說家筆下那些血肉真實會哭會痛或許滑稽難堪的人物,才讓我慢慢追憶起屬於家鄉的想像。但我每日早上出門必經的淡水河畔,註定要與鄭清文不同。建築景物的變遷不論,如今的大河畢竟是被高聳的堤防所阻絕,只能從慈祐宮前留下的車輛出入口勉強望見。堤防是新一波現代化力量帶來的衝撞,還是關於國族的換取?

  更為根本的差異,或許是當我閱讀到《古都》裡隨意搭上公車在台北街頭尋繞記憶,最後下車卻無法辨認周遭地景的朱天心。我心中所湧現的並非共感,而是憐憫。作為外省第二代的朱天心,即使可以細數沿途風景背後的故事,卻總是無法順利進入台北這個母體的內部,而對於政治或身分認同感到無力、拒斥。但做為根在台北縣的新莊人而言,我卻對於台北市有著更多的生命記憶與認同,而被城市毫無保留的吸納,甚至是能踏進那些眷村以標準的「國語」與老伯伯對談、用「台灣國語」或台語和眷村媽媽對談。那麼或許在族群上,我無疑是個「政治正確者」,卻也注定無法親身體會關於離散與斷裂的憂愁。

  請寬恕我這段小小的離題,但既然家關乎空間的住所與時間的記憶,那麼我們似乎就無法擺脫那些關於城市或鄉土的書寫,而只討論那個屋簷底下的家。

【樂評】從熱狗到蛋堡-台灣嘻哈的全新風味

從熱狗到蛋堡-台灣嘻哈的全新風味

政治二 李若雯

在台灣,HipHop音樂似乎從來不是顯學,這裡說的不是時下泡泡糖歌手會插在熱門快歌裡的一段中英文參雜的莫名Rap,而是從頭到尾原汁原味,以饒舌貫穿整張專輯的正統嘻哈。

一般人提到中文饒舌歌手,第一個印象多半是MCHotDog,稍的可能還會再想到大支、鐵竹堂等。上個世紀末,本名姚中仁的MCHotdog自製的饒舌歌曲透過網路開始在年輕人之間流傳,強烈的節奏與衝擊力十足、敢於嘲諷社會現象及自嘲的露骨歌詞使得他被譽為「台灣地下饒舌第一人」。即使在十年後的今天看回熱狗的歌詞,依然不得不承認,這傢伙真的很敢說,而且說的鏗鏘有力。

十三號天使妳的名字叫墮落/但是妳正又辣/我一看就起生理變化
好想去酒店光顧一個晚上/只是消費一次一個月的薪水不夠花
燈紅酒綠光鮮亮麗的外表下/十三號天使賠的是她的青春年華
每個天使都說自己是賣笑不賣娼/可是我真的懷疑這是真是假
電視電影雜誌/常上演這樣的故事/會去酒店上班都是迫於現實
為了不得已的苦衷或是家計的維持/我相信/沒有女孩願意做這種事
節錄自十三號天使(2001

當兵過後,熱狗的地下氣息逐漸退去,成為在大眾市場上最成功(某種程度上也是唯一的)的中文饒舌歌手。06年熱狗與張震嶽合唱的〈我愛台妹〉在台灣掀起一股台妹熱潮,奠定了熱狗在主流市場上的知名度。隨後熱狗與更多偶像明星嘗試合作,從林俊傑、范瑋琪到張信哲(沒錯,就是唱愛如潮水的張信哲),而專輯Wake up更奪得07年金曲獎最佳專輯,熱狗至此可說是名利雙收。

但熱狗早期的那些前衛性十足的音樂,卻深深影響了當時在台南一中就讀的一位高中男孩。蛋堡本名杜振熙,綽號的來源是因為小學時爸爸總會帶給他一份麥當勞的火腿蛋堡作為早餐。正如所有在台灣體制下成長的孩子,蛋堡熬過了苦澀的青春期前期,考上南一中後接觸到了熱狗的音樂,也開始利用簡陋的床頭音響及錄音機,試著製作屬於自己的饒舌。

毫無疑問的,蛋堡在饒舌方面可說十分早慧,其與朋友所創作的「台南一中地下校歌」在當時的竹林椰韻(南一中男女合辦的歌唱比賽)奪得佳績,並流傳至今,從那泛著雜訊、但依然有板有眼的節奏以及饒富興味的歌詞,我們很難不感到驚艷。

想起國中時候努力讀書拼進竹園崗
新生訓練在群英堂我們一臉徬徨/學校教我們校歌
來激勵我們的想法/我記得校歌好像是這樣唱
勤讀書/守秩序/台南一中/不負鄭成功
節錄自台南一中地下校歌

【詩】歷史之餘


歷史之餘

◎戲劇一 翁書鈺

親愛的,我未竟的昨日
你葬於帝王陵墓旁的日子
我時時想起你的孤獨,也想
與你對話,詢問你是否
是否就是我艱難的命運?
我也偶爾夢見自己
在月亮與烏啼一同黯淡的時刻
就著煢獨的火光,倚靠熟睡的碑文
以一名盜墓者不卑不亢的身段
篡改日記。

【小說】路貓

路貓

◎藥學二 游舒涵

  隻身來到溫州街大宅時,當日的太陽已經上升的很高了;我抬頭上望,只見那些類似圓的光帶擴散成光罩,但不覺刺眼,偶爾有些鳥形的物體拍翅掠過,於是這個時候我才想起來,我的眼睛是一步步瞎掉的,左眼已似身外之物,只剩右眼還有模糊曖昧的影子輪廓在視野邊框攀附著不放,依稀帶來一種觸覺上搔癢的痛感。
  但也可能它是沒那麼固著的,正如我的生命並不固著;我有預感,約莫五天後我可以擺脫這一切痛苦。事實上,對於此類的預估,我一向是箇中老手,我最好的夥伴皆已先我一步離去,尤其是A,當時,我從他的毛皮與眼白間的斑駁預知到這所有,因而整整三天他得以好好處理自己的後事;作為報償,他讓我參與他的臨終。由於他甚至拒絕了他的妻子,對我來說,這簡直是種無上的光榮,我緘默著待在他身邊,凝視他如何慢慢走進黑暗裡面。
  「有座城。」A說,只差沒將手指往方向。
  「可是最上面的鐘塔缺了屋頂,老朋友,缺了屋頂。」
  他非常執拗的堅持了幾聲,期間,身旁甚至沒斷過盤旋的蒼蠅,牠們繞過了他的頭頂又黏人的蹭到我這邊,有點像以某種形式逡巡著的禿鷹,我有點不耐,但基於某種道義之類的自覺,努力克制用尾巴去驅趕那些傢伙,於是A的呢喃和翅膀的震動聲巧妙的構成某種同盟。接著抗議似的,他腳一伸,單方面離開了這個協約,舉手之勞的幫我一個小忙。
  可惜之至,我沒辦法埋葬他。然而正是他的話讓我開始思考,死亡似乎不僅僅是純然的色塊這種單調的東西,雖然我的想像力過於貧瘠,以至於我所思考到有可能最接近死亡的樣貌仍是把自己投身進一大片黑暗之中,因為那是閉上眼後,眼瞼背面唯一留給我們的(當然,在現在這個時候,我很明顯的察覺到那中間果然有些為模糊地帶),可無論如何,我想闡述的是,即使是投身於黑暗這件事亦並不足以使我恐懼,黑暗與光明,本質上是兩面但沒什麼異同的東西;走進那裏,和我喜歡在白日悠光下用輻射暖暖我的背脊,相差並不遠。
  誠然,這份經驗的傳授,等同他也把死亡的一部份留給了我,即便我還在摸索它的價值,可能這幾天會知道答案,可能永遠不。
總之接下來的一陣子,我四處流離;與A不同,我沒有家累,身無分文,我生平作的唯一一件創舉──同時也是最後一件──就是在生命快要走向盡頭時來到溫州街大宅;這座大宅荒廢已久,日式的屋簷角延宕時光,若不是知道不可能,我非常願意假設幾十年來的所有故事皆還未消融、未成過往,空氣中那股曾被他人沉吟拈出的香還非常濃郁的縈繞著,記憶的灰塵璀璨結晶,厚度等同於這座住宅應有的故事。
  但雜草非常長;可以打結。
  我觀察這棟住宅已有些時日,對我來說,無論是牆縫中枯萎而半成褐色的小毛蕨──翠綠的部份和它失去生氣的部份一同摺皺起來──或是貼著壁磚面生長的苔、腐朽的氣味,以及想必是前一陣子有一群幼犬在此與母親暫住,氛圍場中因而雜織著十分明顯的乳味與糞便的味道,這一切都像盤中的魚那麼令我熟悉,又揉合著青翠的土腥。
  而我,我的目的是找到一塊外掀的木製地板,小心清理周遭緣自於窗面玻璃的碎片,乾燥的泥土在其下是一種接近沙質的觸感,非常柔軟,又有點像燃燒過的餘燼;對面未腐朽的庭院外則種滿盆景,變色葉、秋海棠,我不甚喜歡,但暫覺無法挑剔──我已決定了,要在荒涼與荒涼的腐朽間挖一個最深最深的洞、在那片最為廣袤的黑暗中終盡我的一生。


2011年4月3日 星期日

【樂評】二十年的林強,二十年的台灣

二十年的林強,二十年的台灣

◎政治二 張顥瀚

去年七月,暑假開始,搬宿舍的工作未了,新的工作卻已上門。身為重度依賴電腦和網路的現代人,只得在校總區計中和社科院旁的四舍區間來回奔波。

每擺騎車經過彼條十字路        就看到        佇咧賣花的老阿婆
頭戴一頂葵笠仔腳穿是布鞋 不管日頭 不管風吹 面帶笑容招人客

 節錄自〈玉蘭花〉

一日四時許,更深近晨,但天空仍未見白。如此深夜,除卻結束一夜狂歡的寥寥人車,回宿舍的路應是無人影聲的。然而,當我回程行經金山南路和信義路口等待紅綠燈時,卻看見一位身掛玉蘭花小籃的婦人。婦人緩緩走向其他同樣在等待紅綠燈的客車駕駛,和日間兜售玉蘭花時一樣的一一彎腰洽問。當下,我除想起許多都市傳說,並為有如此早起打拚的勞動者感到驚訝外,這樣賣玉蘭花的場景,也讓我想起了林強的〈玉蘭花〉,震撼於這首歌跨時代的遙遠照應。

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政治管制稍微放鬆,民間力量歷經積蓄後終於出拔。在政治情勢較以往寬鬆的情況下,長期受壓抑的臺灣閩南語歌謠發展,逐漸出現別於戒嚴期的詞、曲創作與多元曲風。也因此,以七、八零年代臺灣政治、經濟轉型與衝擊為題材的歌曲也先後產生。其中最為突出者,莫過於「黑名單工作室」所發行的《抓狂歌》專輯,不僅在歌詞中大膽挑戰政統權威,曲風亦不同於傳統閩南語歌謠慣用的悲情小調和日本味極重的那卡西,開啟了一代臺灣閩南語流行歌的復興潮。